白水繞冬城

情绪价值收集处

【盾冬】狮子与白蔷薇 43 (架空中世纪AU)

肝完了!我都没想到这一段我居然写了这么多字......上回有一段发一段是明智的

----------------------------

43.

詹姆斯站在她指尖延伸的尽头,身着正式的德洛尼亚王子礼服,仿佛应承她的邀请一般,不急不缓地步入了国王议事厅。

那一刻朗姆洛有些恍惚,真实与幻想在他的眼前重叠,这是国王最隐秘的噩梦中才有的场景,他从未向任何人提及——正统的王子闯入议事厅,以长剑将他钉于王座之上,他眼睁睁看着王冠从他的头顶跌落,滚过他流血的胸膛。

就在朗姆洛以为詹姆斯会向他挥剑的瞬间,王子停下了脚步,他站在登上王座的台阶底端,身上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我来了,”詹姆斯微微扬起头,看向王座之上的妲莉娅,“你想要做什么呢?”

妲莉娅直视着詹姆斯的眼睛,她已经为今日的一切做下了决定,她将无所畏惧,毫不迟疑。

“诸位,在你们面前的,就是近日被传言囚禁于白薇堡中的雅沙王子,曾经的德洛尼亚王储殿下,我以巴恩斯王室的荣耀起誓,我可以为他的身份作证,”妲莉娅面对众人宣布,她吐字清晰,言语流畅,所表述的内容没有任何的不清不楚,“而在这里,我亦要向诸位宣布,你们眼前的这位王储,一部分人眼中王位的正统继承人,其实早已不具备继承王位的资格。”

说到这里,妲莉娅刻意的停顿了一下,这是一点演说的技巧,一般用在强调的内容之前,她在还是公主的时候就学习了这些说话之道,只是那时她绝对无法预见这些知识的用途。

她接着说:“因为他已犯下叛国重罪!”

妲莉娅的发言并不长,但在这段相对简短的发言中间,议事厅内已掀起了两次哗然,无论是国王的确囚禁了前任王储,还是前任王储叛国,那一条都足够安稳一世的贵族们惊叹。

在听完这段发言之后,反应强烈的还有詹姆斯本人,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妲莉娅,想从她脸上分辨出一些什么,然而王后的冷漠令他完全失败了,他像是终于想通了妲莉娅的目的所在,并决定因此而认命,于是他也漠然地垂下了目光。

“你在说什么?”朗姆洛也完全糊涂了,在听到妲莉娅的前半段发言的时候,他几乎要以为这个宣称对自己存在爱情的女人要向着她的血统和家族而去了,但到了后半段,她却又提出来一件朗姆洛闻所未闻的“真相”,似乎要亲手将她的兄长打入地狱,他怀疑她是不是疯了。

妲莉娅没有任何要回答朗姆洛问话的意思,她已经完全掌控住了整个议事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大臣们也都没有在意国王的提问。

“我知道这件真相实在很难令人相信,口说无凭,因此我为诸位找来了可以证实这桩罪行的人证。”

议事厅内再次进入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人——盎撒使者阿萨德穿着那套被诸国不屑的蛮族服饰,微抬着下巴,趾高气昂地在传令官的邀请下进入了德洛尼亚王室及贵族才被允许进入的国王议事厅。

“无礼!此处是你能进来的吗!”副相在此时开口了,他不愿掺和朝廷上那些错综复杂的斗争,但训斥一个不知礼数的盎撒人,他还是拿的出德洛尼亚副相的派头的。

阿萨德斜眼看了看他,咧嘴一笑,满不在乎地说:“那我走了?”

“你!”副相气得手直哆嗦,然而还不等他拿起足够的威严令这不知礼数的蛮族畏惧,上座的王后又开口了。

“贵使留步,”妲莉娅好言好语地安抚着这位盎撒使臣,“我的丈夫邀请你来到德洛尼亚,我邀请你走进国王议事厅,你应该明白我们对于你都是友好的。”

“娘娘,”阿萨德以盎撒人称呼尊贵女性的方式称呼着妲莉娅,他简单地行了一个欠身礼,也明白在别人的地界不适合做的太过分,“如果没有您的友好,我今天不会站在这里。”

“王后陛下,您之前提到的人证,不会就是这位……使臣吧?”有大臣开口询问,他是位明面上两边不站,私下里还是更倾向于亲旧派的伯爵,碍于王后的颜面,他将阿萨德称呼为了使臣,然而盎撒两个字又被他生硬地吞了下去,对于临界雪域的周边诸国来说,这个名词都如鲠在喉。

“是的,”妲莉娅回答,“贵使,请你看一看,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不是你向我提到的‘冬将军’?”

“冬将军”这个词她用了一种发音奇特的语言诉说,然而在场的每一个德洛尼亚人都听懂了,这个发音古怪的单词是唯一被各国所熟知的盎撒语词汇,它代表着笼罩了德洛尼亚边境六年之久的噩梦——盎撒军中最凶悍残忍的黑骑军团的首领。

盎撒人以深色为尊,这项传统演化到军队中则被用作评估战士的能力,只有最强悍的士兵才拥有穿戴黑色盔甲的荣耀,这样的黑甲士兵在普通编制的军团中往往不会超过十人,而黑骑军团,则是一支完全由身着黑甲的士兵组成的军队,他们的战马也是黑色的,唯一雪亮的只有手中的剑。

黑骑军团所到之处一切具成焦土,因此常有人说,他们连灵魂也是黑色的。

七年之前的风雪山谷,正是因为正面遭遇了黑骑军团,才令德洛尼亚失去了他们唯一的王储。幸存者中有人声称曾目睹过“雅科夫殿下与黑骑首领一起坠入山谷,同归于尽”,然而在之后的六年里,黑旗军团在新首领的带领下卷土重来,这位新首领比之前的那位更加的敏捷、智慧和冷酷,在他的领导下,德洛尼亚在失去王储之后又连续失去了边境三城和数千子民的生命。

在这漫长的六年里,边境的德洛尼亚人始终生活在即将亡国灭种的阴影中,但令人奇怪的是,新首领带领下的黑骑军团只在冬季短暂的出现,往往在屠灭一个村落之后便又奇异地销声匿迹,好似见不得雪融之后的阳光一般,而从一年前开始,他们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有乐观者揣测,这帮黑色的魔鬼已经葬身于某场剧烈的风雪,为神祇所清洗;而更多理智的人则担忧着他们迟早会重现世间。

因为只在冬季短暂出现的惯例,领导黑骑的新首领便被称作了“冬将军”。传闻中他是恶鬼的化身,有着世界上最可怖的面容,嗜饮婴儿的血,然而传闻只是传闻,没有人见过冬将军的脸,或者说,见过他的都已经是死人了。

“冬将军”这个称呼震慑的并不只是在场的德洛尼亚贵族们,在听到妲莉娅说出这个词语的时候,阿萨德脸上全部的随意都收敛起来了,他有些谨慎地看了看站在他身前、距离不足十步的王子,因为对方只是一个背影而无从判断,但又不敢开口令他转身。

于是阿萨德照实回答:“的确有些相像。”

阿萨德的回答不足以令任何人满意,群臣议论纷纷,亲旧派们义愤填膺地开始指责王后的鬼迷心窍,而亲王派则添油加醋地试图鼓弄这个他们十分瞧不上眼的盎撒人说出一些更具指向性的话。

“有些?”开口说话的还是那位伯爵,他冷笑着看了一眼阿萨德,语气咄咄逼人,“你正在试图指认我国王子殿下为敌方将领,如果仅仅是这种臆测,还是为了你自己考虑考虑如何谨言慎行吧!”

伯爵的话有些激怒了阿萨德,那一点被“冬将军”的名号压下去的傲慢又再度领先于理智,“他始终背对着我,你怎么不说是你们的王子自己做贼心虚呢……”

阿萨德不是聪明人,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为了反驳伯爵,他把盎撒人一方全部比作了“贼”,好在这时候没人去关心这个笑话,因为在他说到“做贼心虚”的时候,被他指认的这个“贼”,干脆主动地在他面前转了身。

“你可以看了。”

詹姆斯面无表情地看向阿萨德,这让阿萨德有一种被命令了的感觉,然而难得的,这个傲慢的盎撒人丝毫没有感到愤怒,在那样毫无感情的目光的注视下,他隐隐觉得自己的小腿在发抖。

阿萨德看见了他的脸,和那日在宴席间看见的那张令他惊疑的脸一模一样,只是国王的情人忽然就变成王子了。这张脸和他记忆中另一张惊鸿一瞥的面孔慢慢重叠在一起,这一回阿萨德真的发了抖,他避开詹姆斯的目光,迟疑地称呼:“将军?”

詹姆斯没有回答他,议事厅里却被巨大的喧哗声填满了,亲旧派说的是“栽赃嫁祸,其心可诛”,亲王派们则表示“果真如此,令人胆寒”。

朗姆洛神色阴沉而复杂地看了妲莉娅一眼,又看了看台阶前背脊挺直的詹姆斯,最终还是选择了放任这场喧哗。

“贵使,”妲莉娅再次出面控制住了局面,她向似乎已经吓破了胆的阿萨德耐心的询问,“能先说一说你和‘冬将军’的渊源吗?”

阿萨德悄悄看了詹姆斯一眼,发现对方早已没有在看他了,詹姆斯的目光落在了什么很遥远和虚幻的地方,似乎对于眼下现实中的一切都毫不在意了。

或许是想到哪怕对方真的是“冬将军”也没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了结他的性命,而且现在的这个“冬将军”……阿萨德看了看詹姆斯异样隆起的腹部,并没有理解这是什么情况,但也觉得有了这样一个肚子,詹姆斯无法对他造成多大的威胁了。

这些思考终于使阿萨德的恐惧有所缓解,他理了理思路,依旧不敢看着詹姆斯,说到:“三年前我们奉斯特拉克酋长的命令攻打吕特,事情挺顺利的,吕特那几个虾米守军根本没什么反抗能力,只是没想到安东尼奥·斯米尔忽然从斯塔蒙斯赶回去了,往后的事情就麻烦了些,酋长觉得再拖下去没有意思,于是派了黑骑军团去接应我们,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冬将军’本人,和其他的黑骑士兵一样,他带着面具,根本看不见脸。”

“有了黑骑军团的加入事情变得容易许多,显而易见的,我们胜利了。但是冬将军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想要吕特城,我们只好回家去。”

“回去的路会经过艾修达拉雪山,当我们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北境军——应该就是现在的奥西莱恩皇帝带领的那一支——突然冲出来伏击了我们,那是我们第一次在自己的地盘上遭到进攻,不得不说史蒂夫·罗杰斯挺有种的,要不是他的老子不行,那次真的要出事了……”

妲莉娅轻咳了一声,提醒阿萨德收一收逐渐打开的话匣子。

盎撒使者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回到了正题:“这次伏击来得突然,我们又刚经历了吕特之战,正是战斗力最薄弱的时候,冬将军那边不知出了什么缘故,完全没有战斗的意思,只想着撤退,那一仗,我们伤亡惨重,不得不从冰湖撤离。”

“那时候季节不对,冰湖还没有完全冻住,这么多人马跑在上面,冰面居然裂开了,很多人死在那里,我也从马背上掉了下去。我以为我要死了,但冬将军救了我的命,因为这个偶然,我见到了他的真面目……”

 

疾驰的黑色骏马踏过冰面,紧追在马蹄之后的是巨大的裂纹和刺骨致命的湖水。

阿萨德的半边身子都挂在马背之外,另外半边则被提在一人的手上。这是个被包裹在严密的黑色中的人,他看起来并不十分强壮,但那只提着阿萨德的手臂却稳定得惊人,好像被他提着的并不是一个强壮的成年男性,而是个孱弱的孩童一般。

冬将军的手臂增加了一些力量,把悬空的阿萨德又往上举了举,他开口了,连声音也像是冰雪:“爬上来。”

阿萨德扯住了冬将军手臂上护甲的系带,那些织物承受了阿萨德的体重,连带着拉弯了冬将军的上身,就在这时,一道流矢划过他的脑后,他就势低下头,已经颓唐的箭势仅仅削断了他的一缕头发和固定面具的黑色绳结。

阿萨德看见了他的脸。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张脸,”阿萨德的脸上露出了一些崇拜的神色,“那可是盎撒最强的战士,无论是德洛尼亚人还是奥西莱恩人都闻风丧胆的‘冬将军’,在我之前再没有人见过他的脸了!”

他的叙述越发的出离和自大,到这里,无论是亲旧派还是亲王派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吕特一战,盎撒人被安东尼奥伯爵打得如同丧家之犬,你们引以为傲的黑骑军团也早就没了踪迹,如何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一名亲王派的军务大臣说到。

“既然——”阿萨德自然是要还嘴的,在争执升级之前妲莉娅及时的开口了,“既然如此,作为世上为数不多见过‘冬将军’本来面目的人,你一定能够确认他是否就是你眼前的这人?”

阿萨德再次飞快地看了詹姆斯一眼,回答:“是的,我能够确认。”

议事厅内瞬间炸开了锅,亲旧派大臣自然不肯相信阿萨德的说辞,他们将这个盎撒人称之为“满口谎言的毒蛇”,而妲莉娅则是听信谗言残害手足的“盲眼的王后”。

“王后陛下,恕我直言,一个外族人说的话甚至不如您的可信,如果因为这样的构陷便将雅科夫殿下定罪,还是应了您的‘空口无凭’。”还是先前的那位伯爵打了头阵,他对王后说话时的语气已经很不好了。

“你说的不错,出于一些特殊的原因,阿萨德所说的话无法得到大家的认同,但还有一个人的话诸位一定要听一听,”妲莉娅似乎早料到了这样的状态,她再次向候在议事厅门前的传令官挥手示意,那扇大门三度被开启了,“毕竟她可是我德洛尼亚的臣民啊。”

德洛尼亚建国四百余年,国王议事厅或许在今天迎来了最“热闹”的一天,紧接着盎撒使者阿萨德之后,一个德洛尼亚平民进入了贵族们独享的王国权力中心。

这是个形容狼狈的老妇人,她是被押解进来的,随行的王家侍卫将她的头颅狠狠下压,以使她那双低贱的眼睛不至于冒犯到任何高贵的人。

“奉王后陛下命,娜斯佳·柳德米拉已带到。”侍卫队长向妲莉娅复命。

看见老妇人这样的装扮,妲莉娅微微皱了眉:“她并不是犯人,你们为何如此对待?”

“陛下有所不知,实在是这老妇人疯病犯得太厉害,如果不将她锁起来,她一定会伤人的。”侍卫队长满脸的有苦难言,看来一路上疯婆娘没少和他们为难,但奇怪的是,进了王宫之后,这当了一辈子平民的老妇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能任由她犯病的气势,温顺得与路上那个见人就咬的疯婆娘判若两人。

“娜斯佳,”妲莉娅温柔地叫着疯婆娘的名字,尝试和她对话,“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匍匐在地的疯婆娘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地回答了一句:“是的陛下。”

她的嗓子因为持续的嘶吼和尖叫而变得沙哑,在这些听惯了莺声燕语的贵族大臣们耳中简直就像是巫婆的低语。但妲莉娅并不在意,她依旧耐心地询问:“娜斯佳,你知道自己的健康问题吗?”

“那不是健康问题,陛下,”疯婆娘清楚地回答,“我疯了。”

没有一个疯子会承认自己疯了,但娜斯佳·柳德米拉似乎并不是个普通的疯子,在承认了自己的疯病之后她主动说到:“他们说您是要为我伸冤的,这是真的吗?”

“放开她。”妲莉娅终于下令了。

押解的王家侍卫互相对视一眼,在遵循了王后的命令之后依旧尽职尽责地守在疯婆娘的身边,以备这老妇人突然又疯了起来。

“和我说一说你的冤情吧。”妲莉娅说。

“那不是冤情,陛下,”疯婆娘再一次反驳了王后,好歹她还记得此刻与她说话的人是王后,“那是仇恨,我就是因为这仇恨而发疯的。”

她不仅知道自己疯了,还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疯。

“我的家乡是吕特城外的麋鹿小镇,那儿太远了,你们一定没有听说过,”疯婆娘低着头,一字一句地向这些尊贵的正常人解释她为什么会疯,“镇子被山林包围着,山林之外更远的北边就是危险的雪域,但因为有了山林的保护,我们从未害怕过这样的危险。”

“我丈夫死得早,家里只有一个老奶奶和一个独生的儿子,我和镇上的很多妇女一样,靠进山采松茸、打野鸡养家,好不容易将我的廖莎养到了十八岁,”疯婆娘痴痴的笑了笑,这让她看上去要更像是一个疯子了,“他成了个大小伙子,应该要成家了。他是个眼光好的,和镇长的女儿相爱上了,两个年轻人都那么漂亮、那么热情,镇长夫妇也顶喜欢廖莎的好心肠,于是这场亲事很快就定下了。”

“婚礼的头一天,我上了趟山,想给我的廖莎和他的玛利亚挖些上好的松茸回来做新婚礼物,我真傻呀,两个年轻人将来要什么没有,我真应该留在他们身边,”疯婆娘打了个寒颤,弄得王家侍卫一阵紧张,然而她很快又平复下来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当我回到镇上的时候,我以为我看到了地狱。”

“着火了!四处都是火,火里面裹着尸体,你们见过火烧尸体吗?其实和烧死一头猪、一条狗没有什么区别,瘦子烧得快,胖子烧的久一些,油脂会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有一种焦肉的香味。我们镇子实在太小了,一户人家的婚礼就是全镇人的喜事,除了我这个多事的老婆子,大家都留在镇上,所以大家都死在一起,镇长死在小镇的入口,廖莎和玛利亚死在广场上,老奶奶死在屋里,只有我活着,我活着干什么呢?”

“我跟魔鬼许愿让我也和他们死在一起吧,然后魔鬼真的来了,魔鬼装着一副好看的皮囊,他全身是黑色的,就站在镇子外的山岗上,”疯婆娘怪笑起来,引来了随时注意她动向的王家侍卫,“后来我才想明白了,那个是魔鬼,也是仇人,我就算要死也要和他一起死!”

“娜斯佳,娜斯佳!”妲莉娅试图挽回疯婆娘已经逐渐濒临崩溃的情绪,“你做到了吗?”

“我……”一直畏缩地低着头的疯婆娘忽然抬起了头,就在这一眼里,她看见了詹姆斯。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令她绝望和疯癫的早晨,那个麋鹿小镇之外的山岗上,身边的一切都扭曲成了无边的火海,她只看见了仇人的脸。

“啊!!!”疯婆娘撕心裂肺地喊叫起来,她几乎是在瞬间猛然起身,速度快到王家侍卫们都阻拦不及,而后狠狠扑向了詹姆斯。

詹姆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张牙舞爪的疯癫女人,眼底是厚重的悲哀。他本可以躲开的,然而他挨下疯婆娘的撞击,和她挥在他脸上狠狠的一巴掌。

朗姆洛和妲莉娅同时从王座上站起来了,国王在王后之前扶住了即将摔倒在台阶上的詹姆斯。

妲莉娅看了眼自己的丈夫和兄长,默默坐回了王座上,就像她从来不曾站起来过一样。

王家侍卫终于有了时间补救疏忽,他们架起神色癫狂的疯婆娘,准备以暴力将她拖出议事厅,这个被擒住的女人还在不断的挣扎,目光死死盯着詹姆斯,反复重复着一句话:“你为什么不杀我!你为什么不杀我!你为什么不杀我!”

“你还好吗?”朗姆洛托住詹姆斯的臂弯,试图查看他脸上的伤势,然而詹姆斯如往日一般不领情,轻易挣脱了国王的搀扶,连带着碾碎了他的关心。

“放开她,”詹姆斯站直身体之后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他看着被王家侍卫当做物品一般拖行的疯婆娘,试图命令这些德洛尼亚人,“放开她!”

忠诚于妲莉娅的王家侍卫当然不可能听他的话,疯婆娘还是被拖行的越来越远,在尽力的挣扎间她看见许多许多的人脸,怜悯的,厌恶的,冷漠的,还有一张生着方长出不久的胡须,属于外族人的,讥笑的脸。

她疯了。

阿萨德原本只想看一场德洛尼亚王室狗咬狗的好戏,从没想过自己会被卷进纷争,所以当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借来力气的疯女人向他扑过来的时候,他一丝准备都没有,无论是生理的还是心理的。

疯婆娘像一只饿急眼的野狗一样一口咬在了阿萨德的脖子上,她摩擦着并不尖利的牙齿,品尝到口齿间血液和生肉的味道,含糊地宣战:“盎撒魔鬼,全都去死!全都去死!”

阿萨德不是詹姆斯,他很快地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而当他有所准备的时候,就是一百个疯婆娘也绝对别想伤他毫分。他仅用一只手就将这个不知死活的疯女人从身上拽下来,像投掷一袋垃圾那样狠狠把她扔在了地上。

这一摔,疯婆娘的口鼻中都喷出一些血迹,她再也爬不起来了,只能倒在原地小幅的抽动着四肢。

阿萨德犹不解气,他抬腿一脚一脚地踢在已无反抗之力的疯婆娘身上,口中用盎撒语不知说着些什么谩骂,而因为之前疯婆娘对王家侍卫们做过的那些事,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任何人出面阻止。

“老巫婆!贱女人!臭婊子!”阿萨德越骂越狠,越打越起劲,这时候就算是有人前来阻止,也一定是自取灭亡。

但真的有人这么做了。

兴奋和暴怒中的阿萨德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下意识的回头,像连带这个不怕死的志愿者一起惩治,然而就在他回头的一瞬间,他的咽喉落入了别人的手中。

詹姆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阿萨德的身后,他嫌恶的看着被自己掐住喉咙的盎撒人,脸上的某种表情告诉众人,他真的想要手中的这个男人死。

“雅科夫,你要杀人灭口吗?”妲莉娅这时候知道开口制止了。

然而詹姆斯轻轻的一笑,带着点自嘲和群嘲的味道,他环视过众人,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盎撒人敢在德洛尼亚的国土上伤害我德洛尼亚的子民了?”

他的发问掷地有声,没有一个人敢于回答他,包括现任的德洛尼亚国王和王后陛下。

于是在一片诡异沉默中,阿萨德在詹姆斯的手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陛下,”忍着心中因为詹姆斯的一句话而开始激荡的热血,明哲保身的副相破天荒地向妲莉娅开口了,“您真的要听信一个外族人和一个疯女人的话,认为雅科夫王子殿下叛国吗?属臣愚钝,我实在想不出雅科夫殿下有任何这样做的可能。”

“是呀,怎么能信他们的话。”

“殿下怎么可能帮助盎撒人!”

亲旧派紧随其后的觐言,出于某种威慑,亲王派的官员们倒是显得相对安静多了。

面对这样的诘问,妲莉娅什么也没有回答,她静静地看着艰难的弯下身去检查疯婆娘伤势的詹姆斯,缓缓开口:“雅沙,那你告诉我,你做了吗?”

疯婆娘被交付在了王家侍卫的手中,阿萨德的尸首也被人匆匆拖下去了,詹姆斯做完了一切。

他回头,在万众瞩目中极其平淡的回答:“我做了。”

一片死寂,副相感觉他此生唯一一次燃烧起来的热血就这么生生枯死在了胸膛里。

“我承认全部的指认,承认所有属于‘冬将军’的罪行,你们希望如何处置我就如何处置吧。”詹姆斯就这样承认了一切,这一刻他彻底放弃了王位,也同时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妲莉娅的右手紧握成拳,她像是忍住了颤抖,极力平静地询问:“依照德洛尼亚律法,叛国罪应当如何执行?”

被问到的司法大臣结巴了数次才拼出完整的单词:“是……是绞刑,陛下。”

“不!”国王和王后再度难得地展现出了他们夫妻间的默契,朗姆洛只是脱口而出了一句反驳,而妲莉娅,她的反对就颇为耐人寻味了。

朗姆洛看着这个他完全感到陌生的妻子,他的王后,忽然感到一阵恶寒,他已经完全无法猜测这个女人的心了。

妲莉娅否定了司法大臣的判断,又对这位惶惑不安的臣子说:“那是对于平民和贵族的刑罚,如果是对于王室呢?你试图要绞死德洛尼亚的王子吗?”

“不!臣不敢。”司法大臣惊慌地解释,同时找回了一点理智,想通了自己的愚蠢,王室是不能被他的臣民所处死的,哪怕他犯下滔天大罪他依然是臣民的主人,这才是铁律。

那如果王室想要处死王室,又或者这项罪行真的不可饶恕呢?

这样的问题早已被先人考虑到,他只需要照本宣科就好。

于是司法大臣回答:“面对王室的叛国罪……应当执行‘忏悔之路’。”


----------------

失踪那七年的事总算说清楚了一点,这个大问题解决了,就离完结更近啦

评论 ( 27 )
热度 ( 223 )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白水繞冬城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