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繞冬城

17.All I ask of you

 

Sebastian再也没见过Chris。

 

在那个惨烈夜晚最终结束的清晨，Chris醒来之前，他拼了心头的一口狠劲，勉强套上衣服，离开了这个房间。

 

Sebastian没能走远，他那样的身体状况也没办法走远，在预订这个房间的时候，他在安格斯酒店的低层同时预订了一个普通套房，还在房间里留下了换洗衣物，仿佛就是知道会有今天一样,Chris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他发现Sebastian离开的时候他们之间只相隔十五个楼层。

 

除此之外，在赴约之前他还做了很多事，比如说用一天的时间让Anna入土为安，钱实在是个好东西，葬礼进行的非常顺利，Sebastian独自送了她最后一程，从此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Sebastian在酒店的床上躺了三天，第一天的状况最糟糕，他发着热，大部分时间都不清醒，水米未进，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个纸巾盒，时间是个重症感冒患者，不断的把他的灵魂抽离出去，最终剩下的将会是一个废纸板组成的空壳。在很短暂的瞬间，Sebastian想到过死亡与解脱，随即他便开始唾弃自己，生命是多么可贵的东西，死亡所带来的永远只是终结，而不是所谓的解脱，他固然随遇而安，不肯争抢，却也绝对不会做那样的傻事。

 

Sebastian拿被子严严实实的裹了自己一夜，第二天情况终于有所好转，他尝试着把自己弄进浴室，清理身体，这是他生平洗过最困难的一个澡，Sebastian的手指触摸到自己身体上遍布的青紫和吻痕，感觉他都可以以此控告Chris强奸了，Chris…Sebastian的笑容僵在嘴角，他不要再想起他了。

 

第三天Sebastian吃到了这几日来的第一口食物——客房服务送来的一碗麦片粥，这碗粥救了他的命，他在填饱了肚子之后开始了长达二十个小时的睡眠，等到他再次醒来，他明白自己终于有力气离开。

 

Sebastian穿上自己的衣服，把那套曾经价值不菲，如今看上去分文不值的礼服随意丢弃在了房间的洗衣篓里。他把关闭了三天的手机开启，其实不开也没关系，这一回，收件箱空空如也，没有催租，没有账单，没有工作。

 

从安格斯酒店大堂走出来，沐浴着阳光，Sebastian觉得世界都是新的。

 

他回了一趟“家”——那个散发着潮湿霉味的小出租屋，楼道里那盏坏了的灯至今也没有人来修，房东太太是个被更年期所扰的胖妇人，隔壁邻居姓Wendy，养了只到处掉毛的姜黄色大猫，最骄傲的事情就是有个考上大学的儿子。

 

“家”是个没有逻辑和常理的存在，它或许不够美好，但是如此的亲切熟悉。

 

Sebastian在门口的地毯下找到了备用钥匙，房间里的一切都和他离开时别无二致，甚至可以说是更好了，洗碗池里的碗碟全部清洗干净了，地板没有一丝灰尘，垃圾桶是空的，但套好了塑料袋，Anna养的风信子和凤仙花没有在这个季节开放，但叶子绿莹莹的，看上去生机勃勃，Sebastian还在桌子上发现了一个新的水杯，米奇的造型，他之前有一个一样的，还是八岁的时候他唯一一次去迪士尼乐园，父亲买给他的，但在准备去到Chris家长住的时候被他自己失手打碎了，他没时间可惜，甚至连碎片都来不及收拾。Sebastian摸了摸这只新米奇的圆耳朵，触感光滑，他之前的那一只在右耳后面有个烧制时留下的凸起，一个瑕疵，却令它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他放下了那个杯子，Chris做事还是如此周全体贴，但有的事光靠弥补是没有用的。

 

Sebastian回了自己的房间，一头栽在自己的那张小床上，旧棉花有种很暖的阳光的味道，看来Chris请来打扫的阿姨还帮忙晒过被子，真是细心啊。

 

今天是周四，他还有三天的时间思考未来，他决定把第一天荒废在床上。

 

剩下的两天，Sebastian和每一个养生主义者一样过着生活，他清早起床出去晨跑，回来的时候带着足够一天分量的果蔬肉类，他自己做饭，三餐都按时吃，完全没有什么矫情的茶饭不思，Anna说的对，一日三餐实在是太重要了，不提健康，至少在进食的时候，你能感觉到活着。

 

收件箱依旧空空如也，这已经不能用交际匮乏来形容了，Sebastian如此不被打扰，肯定来自人为授意，看来在Sebastian试图自我修复的时候，Chris也完全不想见到他。

 

时间到了周日，距离Captain America的首演成功正好一周的时间，按照原本的计划，从今天开始就是连续的公演了，然而剧组的男二号此刻却窝在一个破旧的小出租屋里赖床。

 

Sebastian是被门铃的声音吵醒的，他睡了一个并不安稳的觉，没有做梦，但不断的在翻身，试图寻找一个舒适的姿势，好几次都差点从单人床上掉下来，他有些气恼，到底明白了什么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只是他没有细想，和某个不愿提起的人在一起的时候，明明双人床也被睡成了单人床。

 

带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点起床气，Sebastian跑去开了门，来人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一位金发的女士站在他的门口，手中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苹果派，身后站着个咬着棒棒糖的绿眼睛小女孩——那位曾经借礼服给Sebastian的Wendy夫人和她的小女儿Alice。

 

“Sebastian，你真的回来了！”Wendy夫人看见有人来应门，十分惊喜，“我还以为是Alice看错了呢，快拿着这个，刚刚出炉的，小心烫。”

 

Sebastian手忙脚乱的接过那个苹果派，露出一些真诚的笑意，“您身体还好吗？肩膀还会疼吗？”

 

“还是老样子，好不了，也坏不到哪里去，”Wendy夫人微笑，看着Sebastian的目光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慈爱，“Anna呢，她好些没？”

 

Sebastian想起那块被花圃包围的墓地，清新的空气和白色的十字架，如实回答：“很好。”

 

Wendy夫人欣慰的点点头，“你走的那样急，房子却总还有人来打扫，大家都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听说你找了一份好工作？”

 

“还好吧。”Sebastian只能这样回答。

 

Wendy夫人也没有追问，只是又问：“这次回来会住多久呀？”

 

Sebastian摇头，不知为何感受到了抱歉，“我……还不知道，或许就不走了。”

 

“这样啊……”Wendy夫人还想说些什么，Alice却扯了扯她的裙子。

 

“Mummy，要迟到了。”

 

Wendy夫人看了一眼腕表，只好匆匆向Sebastian告别；“下次再聊吧，你先好好休息。”

 

“没事，谢谢您的派。”Sebastian微笑着。

 

Wendy夫人牵着Alice的手往楼梯走去，没走几步又回过头看了看Sebastian，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Sebastian，你要知道，能再见到你我很开心，但是……”

 

“你们年轻人，如果有机会离开这里，我希望你们永远都不要回来。”

 

Sebastian愣住，Wendy夫人仿佛也后悔自己说了这么句话，只是掩饰性的微笑一下，离开了。

 

Alice跟着Wendy夫人走出小巷，来到街道上，绿眼睛的女孩忽然问：“Mummy，你要赶Sebby哥哥走吗？”

 

“不是，Mummy不是这个意思，”Wendy夫人无奈的笑了，“Mummy只是希望Seb过得好。”

 

“如果Sebby哥哥走了，我还能再见到猕猴桃先生吗？”Alice有些着急的问。

 

Wendy夫人被自己的小女儿逗笑了，“亲爱的，别乱给人家取外号，怎么，你很喜欢那位先生？”

 

Alice有些害羞的笑了，“我喜欢他的蓝眼睛，像水晶一样漂亮，但是他说我的绿眼睛才是最好看的。”

 

“而且Mummy，”小姑娘向妈妈狡黠的眨了眨眼睛，“你不是说要找个会做家务的男朋友吗？”

 

“Alice…”

 

 

Sebastian像个傻瓜一样，手里捧着派，在门口站了半天，Wendy夫人的话在他的大脑里滚动播放，他终于明白命运是多么奇妙的东西，Wendy夫人在这个早晨出现，可不仅仅是为了叫Sebastian起床，她叫醒了Sebastian，各种意义上的。

 

Anna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如果可以离开，千万不要再回来。

 

所以他现在在干嘛？

 

Sebastian拿着冷掉的苹果派，走进厨房重新加热，坐在桌前吃完了它。接下来，他用了半天的时间收拾屋子，清洗碗碟，打扫地板，晾晒被褥，他把这房间还原成了他进来时的模样。最后，他用那个米奇杯子给绿萝浇了水，然后连盆带走了它们。

 

锁门之后钥匙还是放在地毯下，但Sebastian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晚上八点，埃文斯剧院，Bucky·Barens出现在小巷。

 

 

Sebastian的生活变得不能更正常了，Faiman那边主动打电话告知解约的事情，Sebastian忽然迎来了自由之身；Captain America的公演十分顺利，他开始接到各种剧团的邀约，工作和访谈不断，经济再也不是问题，甚至有钱雇佣一位助理来帮他打理一些工作和日常事务；而他最担心的与Chris的相遇，在屡次不见之后也变得无需挂心。

 

Sebastian还像过去一样，每天在排练与演出之间兜兜转转，学习如何变成一个优秀的演员，不同的只是再没有人告诉他他表现如何，又该如何改正；他开始喝普通的温开水；五号包厢坐着的客人每天都不一样。

 

 

一如Sebastian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