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繞冬城

鸿门宴·下

-------------------------

35.

《圆舞曲》的音乐就是在此刻响起的，史蒂夫记起了它，那支他与詹姆斯的舞蹈，发生在宴会上的第一次。朗姆洛也记得清楚，那是他的遗憾，但从此刻开始，他从今往后听见这支曲子的时候都要微笑了。

舞曲兀自进行下去，没有人开始舞蹈，宴会大厅里充斥着令人敬畏的安静，史蒂夫与朗姆洛对峙着，詹姆斯则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

史蒂夫不再看向朗姆洛，他注视着詹姆斯的眼睛询问国王：“他也是‘雅沙’？”

“对，”朗姆洛毫不心虚地回答，“我的珍宝与你的皇后分享着同样的名字，皇帝陛下感觉他们拥有同样的美丽吗？”

“如果要我说，我仿佛看着巴基在水中的倒影，”史蒂夫继续注视着詹姆斯的眼睛，试图从那双眼睛里看出这一幕发生的原因，然而他失败了，詹姆斯缓缓垂下了眼睛，于是他对朗姆洛说，“我不相信世间会有两片相同的绿叶。”

这句话已经很严重了，朗姆洛希望皇帝继续说下去，继续下去他的目的就将达成，“皇帝陛下想说我的雅沙就是你的皇后吗？”

贵族和官员们忍不住哗然，兰比尔抹了抹额前的冷汗，出言提示：“陛下……”

宰相的挽回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朗姆洛自顾自的继续他的计划，他环视四周，对着战战兢兢的德洛尼亚贵族们询问：“在场诸位都是德洛尼亚世袭贵族，对于雅沙殿下的容貌一定都有了解，那么有谁同皇帝陛下一般，以为在你们眼前的便是奥西莱恩的皇后陛下吗？”

舞曲的声音都消失了，乐手们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没有人回答朗姆洛的问话，贵族们都只希望自己能够在空旷的宴会厅里找到一根掩藏踪迹的环柱，不要被选为这个问题的应答者。

“继续，你们的演奏非常棒，”朗姆洛指向乐手所在的区域，于是断断续续的乐声又迟疑地继续了下去，国王笑了，“怎么大家都不说话？不说话是感觉这个问题不值得被回答吗？”

朗姆洛抬手一指，点在了兰比尔大人的身上，国王微笑，露出白森森的犬齿，使这个笑容充满了攻击性，他对这位他早有铲除之心的宰相发问了：“兰比尔大人，巴恩斯王室最忠诚的仆人，在你眼前的这位可是你一心拥护的王子殿下？”

兰比尔铁青了脸色，在宰相看来，承认詹姆斯的身份等于承认一场战争，而否认，则否认了他们坚持的一切，现任国王的心思阴狠远在他们想象之上。

宰相摇摆不定的时间里，詹姆斯向他看过来了，轻轻淡淡的一眼，与他所熟悉的少主人相去甚远的冷淡，然而兰比尔还是读懂了这个眼神的意思。

宰相没有明白詹姆斯做出这个决定的意义，但他还是遵从了詹姆斯的意愿，回答：“不，虽然相似，但他并不是雅沙殿下。”

朗姆洛大笑起来，忍不住为他的回答鼓掌，连声称赞：“这就对了，如果皇帝陛下还有疑虑，我们不妨再问问其他人。”

史蒂夫冷眼看着他的演出，朗姆洛的手指落在了他的王后身上，妲莉娅·巴恩斯自詹姆斯步入宴会厅之时便始终不曾关注厅上发生的一切，但此刻她不得不说话了，“亲爱的妲莉娅，在你眼前的，是你同胞的兄长吗？”

史蒂夫一点不在意王后的回答，眼前的闹剧就像是预演好的戏剧，每个人都拿到了自己的剧本，只有他是观众和不慎闯入舞台的局外人。但詹姆斯却对这个答案表现出了一丝不甚明显的关注，他看向妲莉娅，缓缓抬头的王后却还是没有看向他。

妲莉娅的回答比兰比尔要更加迅速，她面无表情的脸庞在看向朗姆洛的时候绽放出柔情似水的笑容，说到：“布洛克，你一定糊涂了，数月前我们不是一同将王兄送上了开往奥西莱恩的大船吗？”

“我是糊涂了，好在你总是这样清楚明白，”在赞美了自己的妻子之后朗姆洛的手随即揽上了詹姆斯的腰，他像疼宠一个情人那样拥抱他，又看向史蒂夫，“皇帝陛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史蒂夫忍耐了朗姆洛的胡言乱语，但没法忍耐他触碰詹姆斯，奥西莱恩的皇帝陛下从台阶上走下，带着令他的敌人们窒息的威仪，把挣扎中的詹姆斯抢夺回了自己的怀里，力道巧妙得朗姆洛都反应不及。转过身的詹姆斯后背贴在皇帝的怀中，史蒂夫的双手从他的腰际穿过，轻柔地护住了他的小腹。

皇帝半弯下身体吻了吻詹姆斯的头发，就着这个姿势对错愕的德洛尼亚国王说：“无论他是谁，这个人我要了。”

朗姆洛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史蒂夫抢占了先机，皇帝的回答是他不曾预料的，他只好面色不善地试图再去拉扯詹姆斯的手腕，同时说：“皇帝陛下想夺人所爱？”

“是又如何？”史蒂夫巧妙地躲开了他的手，依旧拥抱着詹姆斯，表现甚至有些狂妄地回答到，“只是一件玩物，国王陛下不给吗？”

因为那纸和平条约的约束，在朗姆洛原本的计划里，宣战者必须是史蒂夫。如果是凭借迎娶公主即位的国王本人破坏了它，发动无故战争，根据德洛尼亚律法，贵族议会有权联合提案废黜国王，再由王后挑选新的丈夫继承王位。朗姆洛的王位其实远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稳固，之前他可以做到为所欲为一是由于朗姆洛家族雄厚的实力，二则是因为妲莉娅的无条件支持，但在战争这件事上，在没有处理掉兰比尔之流的前提下，他做事不得不也束手束脚。

詹姆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回头瞪了史蒂夫一眼，方才还一脸叱咤风云的皇帝陛下即刻认了怂，眨眨眼睛用他令人心软的长睫毛对爱人致歉，询问着：“雅沙，你愿意和我回奥西莱恩吗？”

詹姆斯没有说话，事实上他在进门之后还没有说过一言一语，此前是没有机会，但到此时还不愿开口便使史蒂夫发现了异常，“你怎么了？”

朗姆洛看着面前的二人旁若无人的亲昵起来，惊觉事情已经完全往他预想的方向背道而驰了，但在史蒂夫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他还是笑了出来，这不是失败者的微笑，“忘记告诉你了，我的雅沙是最璀璨的明珠，但也是个不懂得顺从的宠物，这只是一点惩戒，叫他知道不能违抗自己的主人。”

“巴基？”史蒂夫扳过詹姆斯的身体，死死盯住他的喉咙，目光中像是要冒出火焰。

詹姆斯张了张嘴试图安抚他，但无法言语的人无能为力，史蒂夫从他的动作中得知朗姆洛所言不假，越过詹姆斯的肩膀，他用一种几乎是残酷的眼神看了朗姆洛一眼，握紧双拳朝着国王的脸挥了过去。

朗姆洛闭上了眼睛，他打算挨下这一拳，奥西莱恩的皇帝在德洛尼亚的迎接晚宴上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宠向德洛尼亚的国王出拳，多有意思的事情。

这一拳最终停在了国王的面前，史蒂夫停住了手，倒不是属于皇帝的那部分理智忽然压制住了作为一个男人的保护欲，而是有人阻拦了他。

一根手指勾在皇帝的衣领上，没用多少力道，像勾着个冒失的小男孩那样勾着他，却轻而易举地令皇帝停止了动作。

詹姆斯见他停下了，又伸手在他后背上拍了拍，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他们之间那种奇妙的默契忽然在这时候起了作用，盛怒中的史蒂夫从詹姆斯的这两个小动作里读出了旁人所无法理解的意思。史蒂夫下意识的往旁边让了一下，而詹姆斯迅速补上了这个空当，他挥拳而出，一拳揍在了国王的脸上。

在场的贵族们配合着发出了惊呼，朗姆洛被打得有些懵了，詹姆斯下手不轻，朗姆洛的牙齿磕过自己的嘴角，流下了一点血迹。

“陛下！”在看见那道伤痕的时候，第一个坐不住的人是妲莉娅，王后不顾礼仪地从座位上飞奔到朗姆洛身边。

朗姆洛挡开了妲莉娅试图为他擦拭伤口的手帕，詹姆斯是明智的，史蒂夫不可以在公开场合殴打德洛尼亚的国王，但他无所谓，谁让他现在是个没有身份的人，不代表任何国家，而他的没有身份还是朗姆洛自己一力促成的。唯一的坏处只有像他这种身份对国王做出这样的事，便是死罪了，但詹姆斯笃定朗姆洛不会杀他。

朗姆洛的确不会置詹姆斯于死地，但是作为一个国王，他有必要的颜面，一记耳光对于一个敢向国王出拳的“男宠”来说，已经是恩赦了。

史蒂夫怎么可能让朗姆洛伤害他的巴基，在朗姆洛抬手的时候他就抓住了国王的手腕，皇帝微笑了，轻描淡写地说：“他是我向陛下索要的‘国礼’，看在奥西莱恩的情面上，国王陛下还请忍耐吧。”

朗姆洛眯起眼睛看了看史蒂夫，又看了看站在一旁默默无言的詹姆斯，这两个人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交流，但是该死的，那种令他非常不快的“联结”似乎始终存在于他们之间，让每一个步骤都出了纰漏，但没有关系，无论过程经历了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还不配被称作‘国礼’，皇帝陛下，”朗姆洛挣开了史蒂夫的桎梏，活动着酸痛的手腕回答，“为表两国永久友好的情谊，我确实为你准备了一件国礼，来人——”

宴会厅后间的大门被开启了，从中鱼贯而入了十二名身着白纱长裙的德洛尼亚少女，她们每一个都容颜秀美，白璧无瑕的面容上带着一种贞洁的神圣。为首的少女在衣饰上与其他的少女略有不同，她戴着金箔打造的花环，双手向前捧着一只透明的水晶罩，这只水晶罩中凝结着整块寒冰，寒冰的中心盛开着一朵极其丰美繁盛的白色蔷薇花。

“永恒之花，”朗姆洛介绍着这朵蔷薇的名字，“由十二名天神女祭司守护的花朵，常开不败，已经数百年不曾凋谢了，既是神殿圣物，也是德洛尼亚的国宝，现在我要将它送给你，皇帝陛下。”国王微笑，“以此象征两国友谊常盛不败。”

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从朗姆洛的笑意和那朵花拥有的那些珍贵的名头来说，收下它都不是一件好事。

“如此贵重……”史蒂夫婉拒的话只说出几个音节便被朗姆洛阻止了。

“皇帝陛下连我心上的明珠都要采撷，却害怕收下一朵花吗？”朗姆洛冷笑。

史蒂夫看了国王一会儿，知晓自己无法拒绝这个馈赠了，不如大方接受，“它很美丽，我收下。”

“好！”朗姆洛鼓起掌来，终于转身招呼已经完全没了宴会兴致的其他宾客们，“饮酒吧，耽误了许多时间，今夜请诸位不醉不归！”

美丽的女祭司小心翼翼地捧着永恒之花交付给等候在厅外的山姆一行，朗姆洛远远地看着他们动作，又挑眉看了一眼史蒂夫，低声说：“皇帝陛下千万小心保管好它。”

史蒂夫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这时候音乐和饮酒的声音都大了起来，有许多无法辨识面孔的德洛尼亚贵族拥覆上来向他敬酒，朗姆洛抓着詹姆斯的手腕将他推给了卫兵，兰比尔和维克多对视一眼，都张望着詹姆斯消失的方向，心事重重。

没有人注意到宴会最开场制造了风波的那个人。

盎撒使者阿萨德坐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目睹了全部争斗的发生，此刻他也盯着詹姆斯离开的方向，脸上的表情像是活见了鬼。

这种震惊一直持续到宴会散场，盎撒使者夹在在人流中往王宫外移动，他想要摸一摸自己的胡子好令自己镇定下来，但他摸了个空，这让那种焦虑更加扩大了，阿萨德低着头自言自语起来：“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

“这位大人。”

阿萨德的自语忽然被人打断了，说话的人站在他的面前，他差一点不留神就撞了上去。

他抬起头，看清了面前的人。

“是什么事情令你如此忧虑？”妲莉娅王后陛下微笑着，“我或许能够帮忙。”

-----------------

脸皮要厚，笑到最后......😂